2007年12月7日星期五
法鼓山的大雄宝殿外挂着一块圣严长老亲书的大匾——本来面目。不知怎的,看到它,我却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汉传佛教的“方丈”制度,究竟什么是它的“本来面目”?台湾佛教与大陆佛教的“方丈”制度有什么不同?新时代下的佛教该如何因应这个制度?
下面,让我从方丈的产生、任期与权力三个方面,试作阐述。
一、方丈的产生
《百丈清规》卷二中有这么一段话:
佛教入中国四百年而达磨(摩)至,又八传而至百丈,唯以道相授受。或岩居穴处,或寄律寺,未有“住持”之名。百丈以禅宗寖盛,上而君相王公,下而儒老百氏,皆向风问道。有徒实蕃,非崇其位则师法不严,始奉其师为“住持”,而尊之曰“长老”,如天竺之称舍利弗、须菩提,以齿德俱尊也。作广堂以居其众,设两序以分其职,而制度粲然矣。至于作务,犹与众均其劳,常曰“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乌有庾廪之富、舆仆之安哉!故始由众所推,既而命之官。(初)而犹(有)辞聘不赴者,后则贵鬻豪夺,视若奇货。然苟非其人,一寺废荡,又遗党于后,至数十年蔓不可图。
从这段话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佛教刚来中国的几百年中是没有“住持”的——即本文所谓的“方丈”。因为环境改变了,害怕师法不严出现事故,才因地制宜地设立了一个“方丈”的位置——奉其师为住持。最初的“方丈”德高望重,与众均劳,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只是借其尊位令僧众谨从佛陀的教法。
其实,“方丈”产生之后,不是所有寺院都尊推自己的师父做方丈,大多数丛林采用的是“十方选贤”制。所谓“十方选贤”,即寺院的方丈不靠政府或僧官任命,而是由常住僧团选举决定。就是说,僧团中的人,只要有能力、有德行、有学修、能服众,就有可能被选为方丈。
但到后来,这种制度逐渐蜕化,“方丈”的位置尊荣无比,演变为一些人争相豪夺、视若奇货的对象。现在大陆寺院的方丈,不是由上级领导内部确定,即由前任方丈点名任命,基本上没有几个寺院的常住大众能够参与到方丈遴选的决策中。
寺院方丈生产的不透明性,容易形成任人唯亲或幕后交易的现象,造成方丈质量的下降与僧团对权利的追逐,有很大弊端。
法鼓山建成后,圣严长老退出方丈之位。但他退出之后,当地政府没有插手安排哪个人接班,他自己也没有点名让某人承担,而是提名了好几个人,让所有常住大众投票决定。最后,现任方丈果东和尚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选举产生。
听闻法鼓山的方丈产生方式,心中甚是欣喜。方丈,特别是开山方丈,能在身体尚且健硕的情况下退出职位,由大众投票选举下一任方丈,这是一种新气象,其胸怀与勇气令人赞赏。
法鼓山的方丈产生形式,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头。若能再前进一步,以明确的规章条文作保证,形成一种法定制度,那就更加好了,将会给汉传佛教的“方丈”制度带来崭新的面目!
二、方丈的任期
“十方选贤”制下的方丈,时间是有限定的,到期就要改选,一人不能长期担任一个寺院的方丈。可是形成“钦定”与“任命”之后,方丈几乎成了“终身制”。
并不是每一位老方丈都能有良好的健康与饱满的精神,方丈“终身制”,使许多方丈年迈体衰还操劳不已;方丈健康欠佳或精力不济,就会造成寺院的许多事务没有办法处理;而寺院事务长期不处理,则会造成弘法事业的空转。方丈“终身制”,使寺院换届“遥遥无期”;老人长期占据要位,年轻人得不到历练——年轻人是未来佛教的中坚,阅历与能力的欠缺,必然导致佛教的衰落。方丈“终身制”,使不少方丈终老任上,这会造成寺院前后衔接的空档与僧团管理的混乱。
台湾佛教早在十几年前,就已悄然对方丈任期展开了改革,佛光山是这次改革的引领者。星云大师退出了佛光山的方丈之后,由弟子心平接任,心平之后心定接任,心定之后又已经换了两届。目前来看,佛光山的方丈任、退职已然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制度,谁很难一直担任这个位置。方丈任期制的确立,不但为佛光山带来了长远、平稳发展的契机,也为佛光山培养了重要的领导团体。从这里来看,方丈的任期应该有一定的限制。
方丈选举与任期的限定,看似现代化、西方化,其实恰恰是对中国传统僧伽制度的回归!
三、方丈的权力
传统的禅宗寺院,虽然名义上方丈是一寺之主,其实方丈并不怎么过问寺院的实际事务,就像现代国家的“虚君”或“元首”一般。其主要职责在于领众修学,传扬佛陀教法。寺院分为多个部门,如传统所说的四大堂口——禅堂(或为“维那寮”)、库房、客堂、丈室(或为“衣钵寮”)。日常事务主要由各个部门分工负责——如传统寺院的“四大班首(首座、西堂、后堂、堂主)”与“八大执事(监院、知客、维那、副寺、典座、僧值、司库、衣钵)”。
“四大班首”与“八大执事”多是大众推荐选举,每人负责一个层面或者一个岗位的事务,分工明确、相互合作、相互监督,而且定期调换工作岗位,一方面培养执事的多种能力,一方面防止各部门出现利益集团化。所以那时的寺院整齐有序,僧团清净和乐。可以说,传统寺院的“执事”制度既是对一寺之首的辅助,也是对方丈权力的分散与约束。有一个健全的人事班子,方丈的权力才不至于过度膨胀,泛滥成灾。
虽然现在大陆的寺院也都有班首、执事,但多数寺院的执事都是方丈全凭个人好恶任命。有些方丈在任命“执事”时,基本上不管能力如何,不论德行怎样,只考虑是否听自己的话,是否按自己的意志行事;而且,执事没有任期的长短,也没有相互之间的调换。
于是,有些人能力不是很强而长期占据要职,有些人学德欠修却身居高位,有些职位一人做到终老,有些职位三天两头换岗。因为“执事”没有“执事”的能力,“执事”不能执行“执事”的权力,于是寺院就变成了方丈的“一言堂”,执事人浮于事,大众人心浮动,都无心于佛法修学。
台湾佛教在这方面也有所变革。佛光山与法鼓山两座大山头,除了方丈之外,寺院内部还分为多个不同的部门,每个部门里的执事都选择那些学修与能力优胜者担任,部门之间每隔一段时间总会相互调换执事。这些部门的执事都向方丈负责,也监督方丈的作为。寺院有任何重大决策,方丈都要与各部门执事一起开会讨论,最后共同投票决定。这种模式,大陆寺院也值得借鉴。
方丈权力的分散与限制,将是未来汉传佛教寺院改革的重点方向之一,其成败得失,事关汉传佛教的法身慧命!
“闲论”方丈,其实用的不是“闲”功夫,想告诉大家,事物在发展的过程中,总会失去它的本来面目,甚至与初衷完全相违背。就佛教而言,怎么才能扭转它在发展过程中所产生偏路,这需要我们不断地叩问,并向本原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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