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连绵的阴雨悄然完成了季节的转换。母亲的生日,湿寒中,斋心谨肃驱车前往思亲陵看望母亲。一路上风雨泥泞,落叶萧萧,母亲临终前的那些时光又反复萦绕在脑海。
至今都感觉彷佛做梦一样:怎么只一个转身的瞬间,母亲便与我别了时间,转了空间?伸出手去,再不能触及她的脸庞,感知她的呼吸!学佛以来,一方面明明了知对一些人一些事不应该一直执著,那些最深的感情,对母亲的眷念,对所爱的人的眷念,明明知道不过都是“一晌贪欢”;一方面偏偏又在不断地执著,不断地重复捡拾那许多的舍不得:那些舍不得的东西,舍不得的地方,舍不得的时间,舍不得的人……一面也厌烦自己还有这么多的舍不得;一面又深深知道,一切的难舍最终都还是要舍得,即便多么舍不得也还是留不住,也都一定要舍得!
今年的生日,慈善义工净强师兄邀我在贺卡的显眼处给自己写点什么,我想了想,写下一句“梦里不知身是客”。站在佛教三世因果、六道轮回的高度来看,世间种种皆如镜花水月转瞬即逝。在无尽的生命历程中,因为累世的善根福德感得人身却迷失了本性,短短几十年的时间,总在不断地向外去抓取种种,到头来又有什么能真正属于谁?又有什么能真正带得走?不过是春花秋月梦一场!
虽然如此,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该读的书还得要去读,该爱的有情还得要去爱。只是在做事的时候,读书的时候,爱的时候,不再执著于自己所做的事、所读的书、所爱的有情,不粘著“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这将是我尽余生去努力修行的方向和目标。
风雨中,一路颠簸叩访兜率寺,感念圆霖老和尚一生松风禅月不为名利,以书画接引度化众生的无量功德。这次的兜率寺之行,缘起于我在图书馆值班时被圆霖老和尚的书画所摄受。五台、峨眉、普陀、九华四大佛教名山,在老和尚的笔下黑白分明,气象万千。我不懂书画,但在那一瞬间,又分明有着某种说不清的感觉在胸间氤氲激荡。那个时期,又适逢读了吴为山有关圆霖老和尚和兜率寺的一些文稿,对老和尚和兜率寺生起了朝拜叩访之心。
当我真真实实地站在兜率寺大殿,抬眼观看老和尚留在大殿四周墙壁上的《五台胜境》《峨眉烟霭》《普陀春色》《九华秋声》四大佛国圣地之境时,在浓淡枯湿的渗化中,仿佛看见老和尚蹬梯泼墨时的风度神韵。感慨老和尚娑婆一世以戒为师,律己谨严,自奉薄约,善以身教,六十年隐居山林,一直过着一箪食、一瓢饮,终也不改山僧本色的修行生活。
在当下这个时代,兜率寺是少有的非旅游观光性的寺院。圆霖老和尚遵从丛林清修的风范,一不收门票,二不修山路不破坏自然,以广大悲心遍及一切动物植物、有情无情,毕生都在建立和维护这个不问名闻利养只为修行的清净道场。
在阿兰若处,在三圣殿,在罗汉堂,在五观堂,在祖堂,每一处的门匾对联都是老和尚亲自书写。老和尚的字出自弘体,晚年时渐从弘体脱胎而出,尤以行草最为得势。用笔方圆兼备,左盘右旋;字形参差呼应,不囿成法。宛若蛩虫蛟龙,执拗遒劲,纵横开张,而又不乏天真之气。老和尚以“有法”来成方圆,又以“无法”自成天然,巧妙地展现了“法法本无法,无法法亦法”。这也为研习书画提供了新的借鉴。首先对一切书画的“有为法”粒粒咬住,把功夫做到位、做透;其次,不断净化本心,回归到“恰恰无心用”,再以“无心”之心融化“有为法”,然后“用心恰恰无”地去书写和绘画。
圆霖老和尚的书画名扬海内外,每日信众盈门。老和尚慈悲,对索画求字者一概尽力满足,一视同仁,并不因贫富贵贱、供养丰歉而区别对待。亦常常借此教诫弟子:世间的名闻利养,富贵荣华,轮回大梦一场空。一句佛号,如救头燃,西来心印,大事因缘,唯达此方畅佛祖本怀……
午斋后下山之前,得蒙佛恩,有幸于圆霖老和尚生前所住的小屋,于老和尚书画的工作台上,瞻仰寺藏的佛舍利!我们一行四人凝神屏气,围在老和尚的工作台边斋心谨肃,合十顶礼。屋外山风呼号,冬雨潇潇,屋内清净庄严,梵呗缭绕。那一刻,想到世尊说法四十五年,想到圆霖老和尚的一生,想到济群法师,不觉就滴下泪来……
兜率寺归来,那些风雨,那条山路,那个阿兰若处,那些老和尚留下的字画,那颗穿越了时空的佛舍利,久久氤氲在胸,挥之不去。灯下翻开《道次第》,当期法义是暇满义大难得。《与弟子书》云:“以是当念:我得如此贤妙之身,何故令其无果?若竟令无果者,乃自欺自弃,更有何事可耻而重于此耶?昔于恶趣众多无暇处之险道盘旋流转,今偶一次得脱,若将此身无益弃舍,仍还彼三涂中者,岂其以咒迷乱,令我成无心者哉?”可不哀哉!岂不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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