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许多有钱人,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有钱,所以他们信佛!
奎爷也信佛,那天我去他的董事长办公室,还以为到了个佛堂呢,墙上挂的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茶几上摆着一个青铜仿制的博山炉,燃着线香,熏得人脑壳疼,屋子尽头还吊着一个小佛龛,里面供着一个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奎爷大腹便便,唐装扣子都要被撑开了,摇着泥金纸折扇,同样笑口常开像个弥勒佛。奎爷年纪大了之后,经常看佛经,看到不理解的地方,就经常叫我来翻译翻译,我反正是个闲人,到他这儿,还能蹭两口茶喝。
我们说起了最近那个昆山被夺刀反杀的龙哥,奎爷没了笑容,生气地说道:“这帮孙子,一代不如一代了,身上画个草鸡水蛇的,就敢欺男霸女,横行市井,欺负老实人,早就该被收拾了。”
随即把坤哥唤了进来,训斥了几句,让全公司的人引以为戒。以后要注意规章制度,低调做事,低调做人,讲究着装礼仪,没事少玩斗音快手,不许纹身烫头,公司的盘子大了,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所有员工,都应该维护集团的形象,那些屡教不改的,麻烦他们都自寻出路去吧,不要再挂公司和奎爷的名号!
奎爷生气时,脸上的刀疤就会泛红,然后念两句:“阿弥陀佛”!
坤哥
奎爷年轻的时候,做过许多事,在新疆卖过烧烤,在四川当过棒棒,在北京贩过录影带,在东京做过偷渡蛇头,据说他第一笔钱,就是当蛇头挣来的。年轻时候,他最喜欢吹的牛逼,就是睡过日本娘们儿。
后来,他就来到这个城市做生意,生意就是帮人讨债,当年经济刚发展的时候,乱七八糟的债务特别多,别说企业要不回来,银行都要不回来,于是便出现了讨债公司,奎爷人狠,既不要脸又不要命,讨债的时候赖在人家公司门口,吃喝拉撒都不离开,终于堵得那些个老赖企业还了钱,奎爷也就得了一大笔辛苦钱。干这个活,手上难免不沾点脏东西,遭人忌恨,据说奎爷脸上那一刀,就是那时候挨的。
奎爷后来发达了,就不干这些滚刀肉的事情了,他开了一家建筑劳务公司,一家建筑材料公司,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手底下还有许多其他产业,投资影视娱乐什么的,自己还融资放贷,一时间就成了这个城市的大人物,据说还是个市政协委员。他的集团公司名字很大气,气势磅礴,以至于我现在都不敢写出来。
我怎么认识奎爷的呢?是因为坤哥。我们当年也是搞建筑的,你要在这个城市里盖房子,万事都离不开奎爷。你的工人,都是奎爷的工人,他手上有几千号工人,他是带动农民工进城赚钱的大善人;你用的水泥、黄沙、石子、钢材,都来自奎爷的下属供应商;你开辟的施工道路,那也是奎爷的兄弟们在村里修的路;你们项目部吃的米饭,都是奎爷的兄弟们提供的。你要挣钱,就得走奎爷的路,吃奎爷的饭,让奎爷的兄弟们也有钱挣。
我那时候年轻不懂事,擅自把工程收尾时候的钢材卖给了另外一家回收钢材的商人,惹恼了奎爷手下的坤哥。
坤哥大怒,光着膀子,露出两只黑龙缠绕的花臂,打着出租车来到我们项目部,先把那家收钢材的车子玻璃砸烂了,然后把我桌子掀翻了,指着我大骂,说我坏了江湖规矩,接着又把我们办公室门口的几颗小树苗拔了,说:“老子对你们多好,这香樟树苗,几千块钱一颗,都是老子从公园里偷来送给你们的,你们一点良心都没有,废钢材还敢卖给别人......有没有把老子放在眼里?”
他发了一通脾气,最后被警察一个电话叫走了,原来他还在派出所有案子,先被传回去问话了。临走的时候还威胁道:“你们等着,等老子和警察叔叔聊完天,就回来收拾你们。”
佛爷
那天晚上,奎爷忽然请我们吃饭,并且让坤哥赔罪,说都是阿坤不懂事,尽惹麻烦,不要因为这点事,坏了两家公司的关系。
奎爷那天穿着西服,戴着金丝眼镜,语重心长和坤哥说:“阿坤啊,我们都是正经生意人,大公司啦,挣的都是干净钱,咱不是什么沙霸、石霸、路霸,因为这点小钱,就当劫道的土匪,划算吗?以后这些业务都不要做啦,你明天就去把纹身洗掉,干干净净回来做人。”
坤哥是他从小带出来的,一起去过日本,一起讨过债,曾经为了他一条腿都被打折了,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但坤哥文化水平不高,做惯了偏门生意,正经生意不太会做。这些年奎爷的公司转型之后,他就渐渐边缘化了。奎爷总想让他回总部写字楼做个管理,结果他第一天做办公室就摸人家女白领屁股,实在是不上道。只能在城乡结合部,垄断些材料生意,继续混日子。然而基层治安越来越严,到处都在打黑,坤哥的欺行霸市的买卖基本不好使了,三天两头被派出所拘留问话,奎爷很烦这件事。
奎爷和坤哥他们不同,他很早就“佛系”了,平时就是个慈善家,很关心底层工人,不但帮助农民工就业,还建立农民工子弟学校。我们一起做项目的时候,他在农民工宿舍区建了个大礼堂,每到中午吃饭前,就把千百号工人集中起来,拉到礼堂里听佛歌,阿米阿米轰的唱一个中午。他说这是要消除这些工人胸中的戾气,教他们弃恶扬善,免得生出事端来。每次项目开工前,他都要请一个大德高僧,来念经做法,给项目开光。工人们不叫他奎爷,都叫他佛爷。
我后来和坤哥混熟了,一次喝酒的时候,坤哥愤愤不平,骂道:“狗屁,奎爷忘了本了,我们当年是怎么混出来的?还不是全靠一帮不要命的兄弟?那时候咱们一呼百应,拿着棍子和防暴队对打,和村民对打,才能吃下这么一大片江山!奎爷现在有钱了,就想着上岸了,可是他怎么不想想,我们这些人怎么办?那么多兄弟怎么办?念几句阿弥陀佛就有用吗?狗屁!”
他还附耳对我说:“你知道奎爷怎么信佛的吗?他当年为了一个女人,买凶打人,把人家打瘫痪了,那时候又在严打期间,奎爷差点就要完了,是一个兄弟顶替他坐牢的,无期。从此之后,奎爷就信了佛”。
“后来他做了政协委员,出入都要带两个保安的,怕被报复”。
网黑
奎爷的新公司大楼非常气派,“XX集团”几个字,都快冲上云霄了。
他招聘了一大堆年轻人大学生,非985、211不要,奎爷非常喜欢和知识份子聊天,每个月都要和一个新人聊天,谈一些什么易经、金刚经之类的东西,顺便在探讨一下南怀瑾之类的宇宙人生。整个集团,都开始个信息化运营,聘用了许多金融、IT、设计专业的高材生。坤哥这些人,就更加没有立足之地了。
我后来不做工程了,成了个闲人,因为学了些鸡零狗碎的杂学,就做自媒体。坤哥闲着没事干,经常往我的工作室跑,一天天抱怨世道艰难,江湖远去,他这样的古惑仔不好混。他看我每天兴致勃勃写文章吹牛逼,忽然也来了兴趣,问我:“我这样的人,能不能做自媒体?”
我说:“能啊,农村大妈都在做自媒体了”。
坤哥:“我又不会写文章......”
我说:“你不用写文章啊,现在有那个什么秒拍啊、抖音、快手啊,你拍小视频啊,没事和兄弟们耍几套拳棒,吆喝几嗓子,肯定有人看,说不定还能成网红呢!”
坤哥一听就来了兴致,“黑社会玩自媒体,那不叫网红,叫网黑”。他兴冲冲跑回去找奎爷申请经费,要为公司开辟新业务,说要进军互联网传媒行业。奎爷一看他肯学习,肯跟上潮流,也挺高兴,就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去创业。
于是,坤哥和他的城乡结合部老哥们就都有了用武之地了,一边开着滴滴顺风车,一边当起了自媒体“网黑”,一个个都开始上网直播他们光膀子吹啤酒吃烧烤的人生,“一人饮酒醉”走起。坤哥一瘸一拐练拳脚,据说粉丝还不少,江湖人称“铁拐李”,他们还结了个什么社团,搞得风虎云龙,要搞一番大事业的样子。
真理
我本来挺高兴,以为这是一件好事,却被奎爷约谈了。
奎爷正色和我说:“兄弟,你这是给他出了个馊主意”。
我问此话怎讲?奎爷说:“这是个太平世界,没有什么黑的白的,大家都是白的。原本大家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群人,还有这么一行生意,他们本就该慢慢消亡掉,和光同尘,融入到这个世界里。你看他们不安分,还得跑到网络上炫耀他们纹身烫头、吃喝嫖赌的行为,还自称什么网黑,还抱团结社?这不是找死吗?昆山那个小崽子,就是这么完犊子的。”
奎爷接着又说出了令我目瞪口呆的一番话:“人心和世道是一致的,阳光下的世界,佛光普照,大家心里都向着光明和干净,不向着欺行霸市的黑社会。这不是民国,不需要黄金荣和杜月笙,现在需要比尔盖茨、乔布斯和扎克伯格!现在的人们也不怕黑社会,因为阳光下的人心里不虚,黑社会心里反而是虚的,昆山那个小崽子行凶,不就被老实人抢过刀砍死了吗?我们当年刀头舔血,是因为世道本身就乱,现在是什么世道?这是国家和社会最光明的时候,大家腰里有钱,脑子里有见识,肚子里有粮食,背后有公检法,谁还怕你个黑社会啊?”
我问道:“那坤哥他们怎么办?”
奎爷掐着佛珠说:“我已经命令他们解散新媒体部了,这帮家伙,冥顽不灵,抄写金刚经已经没有作用了,佛祖救不了他们,我准备让他们每天抄写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百遍,用真理教他们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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