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广水市境内曾有著名的佛教禅林胜境——宝林寺。它集风景、名胜、古迹、文化于一身,可惜现在已荡然无存了。
从广水市区向东北行约十公里,就到达宝林寺遗址,现在的宝林乡就是以它命名的。遗址上现已建了一所宝林乡中学,再也找不到一点寺院的痕迹了,但从依然葳蕤的古柏雄姿中,依稀能想象出宝林寺当年兴盛的景象。
七十年代初,我曾下乡插队到宝林。那时宝林寺风景秀美寺内虽然仅剩下一座大雄宝殿和一两栋陈旧的僧房,可在苍松翠柏的掩隐下仍不失古寺的神秘和风采。
宝林寺坐落在风景俊秀的中华山脚下一片开阔的岗地上,岗地草绿树荫,东北直连山林,朝南俯瞰大片沙地桑田,一条清澈见底的排龙河逶迤从古寺西边流过,如闪闪银练飘渺在天地之间。颇有灵气的岗地伟岸挺拔,托起一座古寺,幽幽深深,掩藏着无尽的禅机。
寺内古柏参天,苍松涌翠;大雄宝殿前的一棵古银杏,已逾千年沧桑,树高十余丈,树粗八九人围抱不住,枝叶繁茂,象一把巨伞挡天遮地。银杏树是鸟的天堂,成百上千的鸟儿栖息树上。清晨东方微染,薄霭朦胧,鸟鸣悦耳,宝林寺从沉睡中醒来,抖落雾露,轻拂面纱,泼墨般身影似幻似真。远处群山含黛,牛哞鸡鸣,一幅古寺晨沐图,感动得叫人驻足难返。
大雄宝殿高大轩昂,气势宏伟。殿堂足有七开间,高七丈许,全为木梁结构。殿内木柱粗圆高大,均为楠木做成。只是大殿内空无一物,年久失修,已露破败景象。
殿前空地上有一铁菱角,重约两百余斤,黑漆漆的几百年不生锈,相传为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练功习武所用。大办钢铁的年代曾把它扔进土制炼钢炉里烧炼几天几夜也熔化不了。我和村人经常到寺里去玩,总要去试一试、抱一抱铁菱角。
大雄宝殿无人看管,孤零零、空荡荡的。每逢下雨,在田里劳作的村民常常把收割的庄稼挑到殿里躲雨。抱怨声、粗野的玩笑和叫骂声不绝入耳,乡调坎语在大殿里回荡。我坐在他们中间,听他们炫耀宝林寺。
村民讲,从前的宝林寺大得很,香火兴旺,和尚们足有“一个团的兵力”。四处八方来烧香拜佛的人跟赶集一样;小和尚早上起来开门,一直到晌午才能全部打开!可见经堂门扇之多,寺院规模之大。和尚念经的声音从早到晚不断,真是热闹非凡。
我相信他们说的,尽管有些夸张。他们祖辈生活在这里,宝林寺是他们唯一引以自豪的地方。
村民们百无聊奈地困在大殿里,劣质烟味充满了大殿,有人在大殿角落里撒尿。他们现在是大殿的主人。
我坐在大殿里,外面下着雨,破旧的木窗被风吹得抽搐着,“咿呀”作响。穿过漫长的时空,我似乎看见长老披着闪光的袈
裟,正襟危坐在高高的禅位上,左右大小阿弥双手合十,口诵法
旨;殿内香烟缭绕,铜磬轻鸣,善男信女跪拜殿中,显出无限虔
诚。我不由得双眼半闭,沉醉于虚无缥缈之中。
随着岁月的流逝,时代的变迁,“从前的”宝林寺由盛而衰,逐渐走向没落。和尚们迫于生计,不得不背井离寺,或四处化缘,或回乡还俗,最后是“走了和尚留下庙”。宝林寺终于到了人走寺空、寂寞无主的境地。寺里的文物、经书、器皿等也散落、流失到“寻常百姓家”。时逢“文革”,闹造反、破“四旧”,宝林寺再遭浩劫:疯狂的人们捣毁殿堂、砸碎菩萨、抢劫物件……破烂不堪的宝林寺雪上加霜,它失去了昔日的兴盛与辉煌,晨钟暮鼓不再,庙宇精魂已殇。
之后,寺院的房子逐年拆毁败落,无人管理,更无人修缮,最后只剩下伤痕累累的大雄宝殿,孤戚戚地黯然神伤。
我望着破落的大殿,似孤鳏的老人在风雨中呻吟;风声雨泪相伴着破壁残垣,在岁月荏苒中,任风雨、任人们把它撕成一块块碎片。
七十年代,普及教育,大兴“五七”教育网,焦点再聚宝林寺。人们注意到了这块风水宝地,决定拆除庙宇办学校。仅存的大雄宝殿终于难逃厄运。它被拆毁、被肢解;高大的二人合抱的楠木柱被锯成木版,巨梁撕成屋檩,殿墙的石条、庙砖变成了教室的基脚……“专家”算了算,材料整整能做起一所学校。
如此推陈出新的拆建,可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一所学校建起了。历史埋葬了宝林寺最后的沧桑。
宝林寺走了,走得“粉身碎骨”,走得如此“平常”。谁也见证不了这里曾经有一座宝林寺,更不知道它的兴盛和辉煌;惟有寺里古老的银杏和苍松翠柏目睹了这一次次变迁,还有年年岁岁不变的雨雪风霜。
人们笃信神灵。宝林寺里的白果树长命千年,至今枝叶繁茂,硕果累累,定已成仙得道。于是善男信女们再次涌到宝林寺,到白果树下点蜡、烧纸、燃香;走时再割下一块树皮,拿回家煎水当茶饮,据说能祛病消灾。
可怜千年银杏,只能任人宰割。它消受不起如此“供奉”,八人围抱的树干,被割得遍体鳞伤,赤裸裸地身无完肤。
银杏树死了。没有谁为它惋惜。它只剩下满身伤痕,一树枯枝。人们再也不来供奉它了,鸟儿也离它远去,白云也为它悲伤,风儿为它唱起了挽歌。它似千年的木乃伊,伸出无数干枯的手,僵硬地指向苍穹。
闻名遐迩的宝林寺,带着它的白果树,永远地从地球上消失了,没留下一点儿残骸供后人凭吊。千年的佛教文化、优美的自然景观,终于实现了真正的涅槃。谁也不会对此负责,岁月会淡化它;谁也不会对此遗憾,时间会忘记它。
二十一世纪的一个春天,我故地重游,再来到宝林。遗址上松柏依旧;校园里书声朗朗。枯死的白果树还在,它象一棵巨大的标本孓然独立,默默地见证着历史。这里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高山流水长在;村落阡陌如常。历史带走了一切,时空不会倒转;世事如烟,斗转星移。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
归家的夜晚辗转难眠。宝林寺那一幅幅残缺的画面如浮雕般地嵌在脑中。我起身翻出《应山县志》,找到有关宝林寺的记载:“宝林寺,……唐开宝年间建,建寺之后不久遇‘安史之乱’,……后香火逐年兴旺,庙宇逐年扩建,松柏几近成林,至元代初具规模,宋元文人立碑碣称之为‘胜境’。明初,明太祖亲自召见宝林寺方丈无念,敕赐增修庙宇,改名正觉寺。改建后的寺院‘周遭几数里许,具东西北三门。’佛殿三层高大轩昂,藏经阁藏有经书万卷,另有御书亭、御赐诗碑。这一阶段是宝林寺鼎盛时期,僧、俗共千人,佛事活动频繁,每年有各类经会数次,远近善男信女都来进香;游寺之骚人墨客颇多。”
我叹息着久久不能入睡,心中浮想联翩。佛教文化在中国以禅林形式得以繁衍兴盛,却又屡屡毁于兵荒战乱之中,在极左时期更是难躲空前的文化浩劫。麻木与无知噬咬着中华文明敦实的基座,厚重的文化底蕴残裸出无法弥补的黑洞。我们缺乏把握历史、把握机遇、保护遗产的能力,广水最具盛名的时逾千年的古寺终被毁于一旦。试想,被誉为广水“三台八景”之一的“宝林涌翠”,倘若寺院还在,定能焕发青春,弘扬祖国文化,开辟旅游资源,吸引众方游客,搞活地方经济。现已名气斐然的三潭风景区、中华山风景区岂能与之相比?
中国文化离不开佛教文化,宝林寺是佛教禅林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它虽然已毁,留下的千年遗憾却能给你以启迪,令人以深思。我曾有缘下乡到宝林,目睹了宝林寺最后的变迁,它那迷人的身影沐浴在乳雾晨光里切换成怨艾的乡愁,系绾着剪不断的情结,让人怀念那在宝林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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