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浸入烦恼苦海中的时候,他的全身心是不苦不安的,他反抗着挣扎着,希望有一只“诺亚方舟”和生命的和平鸽出现,把自己度离或牵引出苦海。人处在烦恼痛苦中时内心的震荡尤为剧烈,各种冲突、矛盾和折磨加剧了心灵的紧张和骚乱,使其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和休息,仿佛一匹发疯的野马,一定要等到精疲力竭倒地而毙时,才算到了终点,但那已是生死的枯死,与禅活生生的体验并不相同。
一个在烦恼中不能空悟、不能解脱的人,实际上切断了自已的心源,让一切思想和行为流入滞塞和凋蔽中,最终在生命的干枯中暴露了灵魂的愚顽、丑陋和智慧的浑浊、僵死。
《金刚经》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心推到极致,并不是一个先验的假定,心就在人当下的生命活动中呈现。此心没有片刻停留,没有一丝挂碍。“无所住”意味着一切在否定之列,一切又在肯定之列,没有什么现实的东西是持久永恒的。因此必须打碎一切,又重建一切,既要遵循现有的规矩,又要打碎陈腐的规定,做到彻底的空、彻底的悟。简单地说无所住之心就是生机活泼的本心,就是佛心佛性,心就安放在无所住之中。
慧能在《坛经》中主张明心见性,就是见无所住之心,就是以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心片刻不停地产生各种念头,无念就是要在心念之流中消除对念的意识,解除念对心灵的系缚;生命只是一个自然的流动,执著一念就被此念挂住了、束缚了,不能得到自由。只有以无念之心随念源源而流,才能任运自然,得到生命的完全。
无相,就是在心灵产生的各种相状中超离出来,不被“相”系缚。无住,这人的本性,人的生命活动,人的心念都是片刻不停地流动的,没有什么能阻止它、束缚它、限定它,它是纯粹自由的、自在的。有无住之心就可以空却一切的污染、挂碍。
另一方面无住之心体现了生命冲创的伟大意义,它强烈要求瓦解一切、打碎一切,同时又重建一切、完善一切。它蔑视一切世俗的权贵和金钱,同时又推动着一个社会向另一个社会,一代人向另一代人的迈进,它是革新,它是创造;世俗陈腐的东西可以依它借尸还魂,但新鲜的事物也有赖于它的助力而得到生长、壮大;
无住对治的是执著。当人执著于经典权威的时候,无住的命令迫使禅宗“不立文字”,焚经毁典,迫使马祖道——呵佛骂祖,临济逢佛杀佛,逢祖杀祖,云门要一棒打杀了与狗吃,德山则大骂佛祖是干屎橛、老颓驴。甚至连禅宗自创的方法都不可执著,执著了就要像俱胝那样切掉小和尚的大拇指,让他觉悟到什么是真正的觉悟,什么是真正的空。
而当人执著于知性的了解、逻辑的推理、分别智的偏见时,无住的命令则迫使禅师标榜“顿悟”,在空悟中彻底抛弃由我执产生的知性、逻辑和分别智,以发现一个直觉的活生生的认识领域,一个完全的生命体验---那是全身心的透视,完全摆脱了运用理智带来的局限。无住的生命是全幅的、超越的生命。禅的根本所在就是无住,就是不断的生命冲创,就是彻底的空悟,就是究竟解脱。
人在解脱中不依赖于一切外在于自我的力量,解脱实际是自我的解脱。在禅中,自我的解脱是指向人心的开悟和生命活动的自觉两个方面的人心的开悟正如上面所说的,实际上是把人的关注从身外转向身内,从人心人性转向佛心佛性,最终让人心人性在自空自悟中消解执著,与佛心佛性彻底合一。
生命活动的自觉,则是人如何能自觉地安于生命活动过程中的一切工作、学习和生活的流动,不起烦恼,不生痛苦。在一个没有空悟的人那里,人生充满烦恼痛苦,世间没有一处让人安身立命的地方。他追求什么,他占有什么,他执著什么,都是由于无明的左右,甚至连欢笑、高兴和幸福也充满荒谬的感觉。
一个空悟的人,他的心灵当然是非常直觉、敏感的,他能当下直接切入生活的底层,看到生命的本相。一个愈是觉悟的入,他愈能在繁华和热闹中,透过热泪和欢笑看到心灵的伤痕,听到痛苦的呻吟,觉察到无明人生的虚无、荒谬,同时也感觉到人们在灯红酒绿的应酬中依然在寻找着什么——什么是人生的真正意义,什么是生命的终极价值?那种没有出离心、执著于红尘色相的人,他的心一定被“潮流系缚着,随着时髦而沾沾自喜,随着落伍而自怨自艾,他根本没有在平常事中直观到人生的本质、生命的实相,他看到的,他听到的,他感触到的,到处是生活的违逆与扦格,到处是执著系缚,他不愿、也无力去改变自己现实的、心灵的双重世界。
一个彻悟的人,立处皆真。他不但要解除心灵的桎梏,同时要为改造现实保存自由的理想,不被苦难的现实压倒。人在调整、改造心灵和现实的双重生命活动中,完全可以体悟到自己的存在。平常事本身并不是道,不是禅,只有融入开悟的心性才是道,才是禅。一个人的一生可能有光彩、伟大的时候,也有阴暗渺小的时刻,“平常心是道”则抛开这一切,直面生命中最平常的事情,把人的觉悟指向生命活动的基层。
有许许多多的人被伟大系缚,被别人的关心所系缚,看不到生命活动的底相,因此,他们宁愿卑酃无耻,也不愿一生平平淡淡、默默无闻,更不能容忍生活的琐细平常。禅宗则抛开这些世间的名利、光彩和伟大,要入关注生命的基本事实,在基本事实中空诸所有,觉悟到心灵的自由。
没有开悟的人总以为吃喝拉撒是人生的累赘,是动物的本能,是猪狗的幸福;只有纯粹的精神生活、不食人间烟火的理念活动才是高尚的,才是生命的本源,因此,人只有生活在精神王国中才是自由的。禅宗大师们则要打碎这精神神话,要人当下直接了断,认识到人的生命正是由再平常不过的基本事实构成的。
对“平常”,烦恼没有用,痛苦没有用。正是由于烦恼痛苦加剧了精神理想与现实人生的矛盾和冲突,而这一矛盾和冲突把人抛向了虚无毁灭的感觉中。所以时常可以看到或听到人们在酒饭饱足之余为了英雄主义的自利行为,或惹事生非或持刀杀人,甚至制造恐怖事件以肯定自我的价值和生命的意义。禅宗大师们当然不是叫人只做一个吃喝拉撒、行住坐碎的动物,不是要人在无明状态中其生命活动只是一个动物本能的流露,追求猪狗般的幸福。
禅宗要人融入空悟之心,在吃喝拉撒中,在行住坐卧中觉悟到生命的真实,免去生命的虚无感。人在空悟中,不与生命活动的基本需求格格不入,但也不为它们所系缚。吃喝拉撒,行住坐卧,人有生以来自然如此,有什么值得惊奇、惆怅,有什么值得烦恼、痛苦的?一切由此而生起的伟大感和自卑感,都是执著的人生、执著的感觉。禅就是直观平常,又超越平常;在批判使人生虚无的负面因素时重建人的自尊自信,在烦恼中证菩提,在平常中证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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