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谈锡永

谈无上密，一接触到“双修”，便成为最大的忌讳，但笔者却觉得非由此话题谈起不可，否则便不容易弄清楚密宗的特色。

如今许多显教中人，一口咬定，说密宗的双修法来自印度教的性力派，那是完全不懂密宗的说法。

只可惜这说法一出，甲征引乙，丙征引甲，大家照引，其说法便流行一时，于是竟变成真理。

这说法的始作俑者，实为日本东密中人，他们不肯承认密法中有“无上密”，更不肯承认有“双修法”，是故便将无上密称为左道密，而自己所修的则为“纯密”。这其间，有门户之见，亦有历史因素，原非公平的说法。汉土学者将此说法照搬，实在并非经过研究，态度可谓轻率。

是什么因素令东密中人对“双修法”痛心疾首呢？显然是受到“立川流”的影响。立川流初祖受王室中人信仰，有政治势力，他们将中国道家房中一派的修法引入，当时曾弄到正统的东密一度混乱。及立川流既衰，于是便不得不对“双修”加以攻击，实际上当年日本的东密阿阇黎，对无上密可谓一无所知，仅知道有“双修”这一回事而已。

外密内密，遥遥对峙，引外密（东密）之说来攻击内密（无上密），实未见得公允。

为什么说无上密的“双修”跟印度性力派无关呢？

我们先看看性力派。

性力派是印度教的一派，或依音译，译为“铄乞底派” （śākta）。这一派的成立时期很晚，成立于公元七世纪，即相当于我国唐高宗时代。此派的成立，乃源于对湿婆的崇拜而来。

婆罗门教当年，原是泛神崇拜的宗教，及至商羯罗尊者吸收佛教的教义，将婆罗门教改革为印度教，则已采一神崇拜的制度，教徒于婆罗门三大神中，可任选一种崇拜，此三大神即是婆罗摩、维修奴、湿婆。

印度教信徒，最多人崇拜湿婆，因为湿婆是死神，又是生殖神，既司生死，而人类对生死之事则最为迷惘，是故信者便多。

湿婆有一个妻子，代表死亡时，称为迦利（Kali），身蓝黑色，所以又称为“黑迦利”。代表生殖时，称为Druga，此名有人译为“大黑女”，有人译为难近母。

黑迦利的形象可怖，而大黑女则形象美好。后者引入汉土即成为“玄女”，玄即是黑。后来道家又将之发展成为“九天玄女”，仍然有生殖神的意味。

性力派所崇拜的，便正是这大黑女。他们又给她取一个名字，叫维摩拉（Vimala）。

为什么印度教性力派，要将他们崇拜的女神，称为维摩拉呢？

这问题一向没人谈到，但笔者却觉得跟维摩诘很有关系。维摩诘的梵文是Vimalakīrti，意为“清净名”，而维摩拉（Vimala）则意为“清净”、“无垢”。若如笔者所说，谓维摩诘实亦“双修”，则性力派用“维摩拉”之名，便可以解释了。

维摩诘与释迦同时，其生活年代是公元前五世纪至六世纪顷，比性力派的成立早了一千二三百年，对性力派教徒来说，维摩诘绝对是古人，引古人“清净”之名，来称呼自己所崇拜的女神，这其间一定有点道理。道理即在于他们主张男女双修，而此古人亦属双修一派。

所以，说密宗学性力派，实在太过颠倒，倒不如说是性力派冒无上密老祖师之名。

如果光由一个女神的名字，说性力派学密宗，证据也许不足够，但我们却不妨看看宋施护译的《大悲空智金刚大教王仪轨经》，这本经即是《喜金刚续》。“喜金刚”是梵文Hevajra的音译，“大悲空智金刚”乃属意译。

这本《喜金刚续》在什么时候出现，如今已无可考证，但密宗学者一致承认，它跟《密集金刚续》是两大古续，即是出现时期最早的两大密宗仪轨。既然如此，我们便没有什么理由，推断它的历史晚于性力派的成立。